安眠藥 醫師的痛苦抉擇

更新日期:2010/06/26 04:11

文／亮亮

進入醫業以來，慢慢學習開藥。但是我一直不喜歡開安眠藥，因為我覺得許多會失眠的人，多半是因睡眠習慣不好，或壓力引起，也有人是因為睡眠環境的影響（四周病人聲太吵，或是不習慣住病房）。許多安眠藥是有副作用的，如果可以用衛教的方式，讓病人接受他失眠的狀態，其實不一定要吃安眠藥。

我一直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是很健康的，許多醫師們都最討厭吃藥，因為太了解藥物的機轉，除非萬不得已，也都不喜歡亂開藥。直到我最近值班時，開出了許多安眠藥，我漸漸了解一些醫學的無奈。

一個罹患惡性橫紋肌肉腫瘤的6歲小朋友，癌症末期，腫瘤已經轉移、蔓延全身與整個腹腔，化療、放療都效果不佳，只能做緩和性的止痛治療。止痛藥物已經用到最大量，他的身上也貼上了最強力的止痛貼片。半夜3點，我被護士call醒，因為小朋友痛到受不了，抱著肚子、完全無法入睡。前幾天靠著安眠藥，才能從輾轉難眠到漸漸安詳地入睡。

走到病人的病床旁，望著他瘦削如骨的身子，冒冷汗、痛得發抖，我完全無法說出自以為是關於「睡眠衛教」的語言。媽媽哭著要我開安眠藥給他，於是我在小兒科病房開出我這一個星期以來，第一顆安眠藥。我不得不承認，醫學對於他如此的痛苦，卻是完全的無力。一顆小小的藥丸就輕易打敗了所有其它治療，帶給他最需要的一夜好眠與舒適。

另一個凌晨一點半的晚上，我又被護士call醒，要我去看一個睡不著覺的小朋友。她是一個因爸爸燒炭自殺而跟著一氧化碳中毒、住進我們病房的小女生，在得知爸爸已經去世後，她整天都不講話，也沒有眼淚，晚上睜著眼睛，完全睡不著覺。她還這麼小，只有7歲。我只要想到她的遭遇就頭皮發麻，完全沒有辦法安撫她，關於健康睡眠的種種或者是「不要亂吃藥」。我只是靜靜地像機器人般按下電腦鍵，開出我這星期第二顆的助眠藥物。除了給她一點助眠的抗組織胺藥物外，我竟然虛弱地完全無能為力。

人生竟是人這般的苦痛，醫師可以做的事是這樣少。如果說，一顆小小的藥丸，就可以暫時推得開幾許人生的黑暗混沌，那麼我願意推開我對它的成見與偏見，願意說，它是最美麗的人生苦痛暫時麻痺藥。我不會再說吃安眠藥不健康，因為它有時候竟然是苦痛人生的唯一解藥。

（作者為醫學生）